我在哪里?他无助地想着,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影,还会不会下雨?自己手里连把伞都没有!
你什么都做不到,看不清自己的来路和去路,挽回不了任何生命——哪怕是微小的虫豸。重重地绊倒在地之前,有什么人在耳边哭泣着说。
“师哥。”
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,柳方洲甚至听得见自己的心脏嗵一声安稳落回胸腔里的声音。
又是噩梦。没什么。杜若在这里。他闭着眼睛告诉自己,疲惫地坐起来。冷汗又一次湿透了后背。
杜若坐在他床边,身上仍然只穿着贴身的寝衣,头发也凌乱着,一副刚睡醒的样子。
“脸色更差了。”他担心地说,伸手摸了摸柳方洲的脸颊。
“……还下雨吗?”柳方洲问,张开胳膊。
杜若随即抱住了柳方洲,他的身上总是很暖,抱在怀里格外的令人安心。
这仿佛已经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惯例。杜若原本每天都贪睡赖床,这几天渐渐越起越早——为了能及时将柳方洲从梦魇中唤醒。无休无止的惊梦似乎也无药可医,只有杜若的声音与触碰,能让他安定下惶恐疑惧的心。
“雨已经停了。”杜若靠在他的肩膀上,一只手慢慢地拍着柳方洲的后背,“师哥,咱们今上午还要去新戏园子响排呢。”
“嗯。”柳方洲把脸埋进杜若柔软的头发里,深吸了一口气。
“走吧。”杜若在他怀里轻轻动了动,“师哥,我换衣服去。”
“我这几天,不再梦到家里的人了。”柳方洲松开怀抱,慢慢地说,“梦里谁都没有。”
杜若紧紧握了握他的手指。
“我担心,是他们在埋怨我呢。”柳方洲垂下眼睛,眼睛里一片落寞,“埋怨我平反不了冤案,埋怨我慢慢地要记不起祖母的脸了,埋怨我甚至不能到父母兄弟的坟前斟杯酒。”
“不会的。”杜若只能这么说,将柔软的手掌与他交握,“不要想太多,师哥。”
庆昌班新的演出场所签在了聚芳戏园。聚芳园三层洋楼,戏台坐席都比之前的裕盛茶楼更加宽敞,车马往来也更加繁闹。
对于新来的戏班,戏园也是郑重地在门口摆了接风花束,招待的礼数十分齐全。
“这儿的茶再好,师哥你也别喝太多了。”杜若跟在柳方洲身边,一起进了戏厅后台,拜过祖师爷之后贴到他旁边说,“贪多了浓茶,还要更睡不好。”
杜若疑心柳方洲的梦魇是因为他长久以来喝茶的习惯,没收了柳方洲的茶叶罐,只许他喝一些安神的酸枣茶。
“我知道。”柳方洲拿起妆台上的手持镜子看了看,“马上轮到咱们响排了。先对对词?”
所谓响排,与“彩排”相对,意思是乐队齐备,而戏角不必像正式演出时一样打扮,只需素颜戏衣、上台练习即可。
明天庆昌班要在聚芳园演出第一场夜戏,为了卖座求稳,头牌仍然是王玉青拿手的《定军山》,二牌柳杜二人的《平贵别窑》,三牌放给了李叶儿的《拾玉镯》。
戏台前传来了京胡月琴试音的动静,细细碎碎的不成调,看来是《定军山》开始排了。戏园还准备为角儿们准备了消暑的酸梅汤,蓝白的瓷碗,看一眼都觉得唇齿生凉。
“小叶子怎么不喝?”杜若自己拿了碗,一边看着柳方洲比划着薛平贵“起霸”的招式,一边问李叶儿。
“咱们今天响排都跟在玉青师父后面,他肯定得留下来看着我们演。”李叶儿愁道,“我可不敢吃甜的,待会嗓子齁住,师父又得甩脸给我看。”
“呀,是有点道理。”杜若把手里的汤匙送进嘴里,“那我留点回来喝。”
“带胭脂盒了吗?”柳方洲突然问。
“我带着。”杜若很快会意,拿出胭脂在食指上蘸了蘸,踮脚给柳方洲额前抹了一道,“小叶子也来画上。”
响排时不需化妆,但额前必须点红。之前都有师父或师兄带着,自己来的时候倒是险些忘记了。
“说起来,点红的规矩是从哪来的?”李叶儿乖乖仰起脸,“我从小就点,还没想过缘由呢。”
“戏里有许多先人鬼神,穿了戏服就算在扮演。”柳方洲回答,“如果脸上不化妆,就有些冲撞冒犯。和扮关公时必须破相是一个道理。其实只是要脸上带点油彩,点在眉间好看一些。”
“师哥是怎么知道的?”杜若歪头问。
“我小时候淘气,钻了衣箱里乱闹,自己穿着戏服玩,就这么被茶园里的老头吓唬的。”柳方洲回忆了片刻,“他还吓唬我说如果不点红,戏里的人就会上我的身。”
不过他那时候的身份,还是茶楼贵客家的公子。只知道跟着家里的大人听戏玩乐,别的什么都不懂。总有人说杜若扮相像曾经名震京城的蝴蝶官,他小时候也听过这位享受过皇室尊荣的名角的戏——烈火烹油、鲜花着锦的日子过眼即逝,到现在自己成了戏中人。
“那是够唬人的。”杜若皱了皱鼻子,“不过